发表时间: 2024-10-18 16:31
国庆长假加班数日,忽得二日清闲,便说走就走地来场近郊游。想起几月前,探访宝山罗店古镇时,在终点美兰湖站见到有直达太仓浏河的公交,那就临近的太仓走走吧,之前只到过沙溪古镇和郑和公园,其余景点还未深度寻访。
先上此行特种兵打卡路线:
D1:抵达浏河,浏河古镇——太仓博物馆——三里庙(城隍庙)——太仓湿地公园——中华诸圣天主堂——净水公园——古塘街清真寺——卖秧桥(清)——戚继光李时珍蒞太上岸处(明)——州桥(元)——镇洋界碑(清)——周泾桥(元)——南园夜游(明)——罗腾堡德国风情街——南洋广场夜市——晚宿太仓
D2:基督教城厢堂——弇山园(民国)——王锡爵故居(明)——张溥故居/江南丝竹馆(明)——海运仓遗址(元)——维新遗址(新石器)——双凤古寺——返沪
晨起,地铁+沪浏快线抵达浏河汽车站,沪浏快线¥8,大约每20分钟发班,车程35分钟。要注意,美兰湖站较为老旧,需要核对实体身份证才能登车。见到几位礼佛的老人家,因为没带身份证被劝退。下车后,向西步行数百米抵达浏河古镇。
由北侧入口进入,古镇不大,横跨老浏河,历史上也称娄河。时值国庆佳节,人声鼎沸,不宽的主街几乎被游客和流动摊贩堵得水泄不通。两旁是低矮的仿古建筑,多为食肆和商铺。西侧为澛漕河,四座清代古桥横跨于河上,河西街相对冷清很多,只有酒厂等少数景点。
相对于主街的喧嚣,古镇东部几乎都是民居,鲜有游客,大中午安静得出奇。
来浏河古镇,最主要是为了入选第七批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的浏河天妃宫遗址,始建于北宋宣和五年(距今901年),分别于元至元、元至正、明正德、清乾隆年间大修,道光年间的复修由时任江苏巡抚林则徐主持,惜于宣统年间焚毁。历史上,太仓天妃宫与湄洲妈祖庙、泉州天后宫、天津天后宫四处合称四大妈祖庙。
进门处是城隍庙,为天妃宫配殿。曾经一度以为天下城隍供奉的都是纪信,但近期才发现各地的城隍爷都不同,例如嘉定的陆陇其、松江的李待问。浏河则毫无疑问就是妈祖。600年前,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从浏河启航前,想必来过此地祭祀妈祖,祈求平安。
正殿广场上矗立露天的汉白玉妈祖雕像,基座上镌着四个金字“天上圣母”。周围摆放四个石础,猜测是原先的正殿遗址,但建筑已荡然无存。
“护德庇民”“圣德参天”牌匾下,步入后殿楼,始建于元代,上下二层砖木结构,五架梁带前轩,面阔正三间次二间,正三间为抬梁式结构,东西梢间为串梁式结构。据说梁柱结构保留了元代遗物,历经600年不腐不蛀,但现场看已被大漆覆盖,看不出原貌。
前轩的山水云龙砖雕券门是郑和下西洋时的遗物,虽残尤珍。
后殿楼相当于妈祖娘娘的寝宫,陈设较为常见。但后部的一组悬塑,虽是新作,却极富匠心,感觉借鉴了平遥双林寺渡海观音或者正定隆兴寺自在观音的手法。
由于是遗迹,除了广场上少量不知出处的石质构件,现场几乎没有太像样的遗迹。
一角有座秀气的三宝亭,展陈著名的“通番事迹之记碑”拓片,原碑现藏南京市,明确记载了宣德五年郑和第七次下西洋的经历(碑成于宣德六年),“昭示永久”。我细细读完800余字的碑文,不禁感叹,此时的郑和已年逾花甲,老骥伏枥、壮心不已。此外,除了名垂青史的郑和外,也让我记住了其他几位鲜见于史籍、几乎为人们遗忘的航海家:
正使太监王景弘(与郑和齐名),副使太监朱良、周福、洪保、杨真,左少监张达。
古镇南面是三孔石桥大浮桥,也是当地人气最旺的场所。当日天气极佳,秋高气爽。
一处古玩行门口堆满了瓷器残片,仔细蹲下查看,绝大多数是清中晚期到民国的民窑瓷碗盘的残件,没有值得收藏的。
中午时分,打车(¥25)从浏河古镇前往太仓博物馆。
先在博物馆旁的老妈蹄花馆祭了五脏庙,味道出乎意料,蹄花弹糯无异味,浓郁的白胡椒味,蘸水也地道。唯一遗憾是汤里少了煮得软烂的白芸豆。
太仓博物馆目前为国家二级馆,外型契合城市的历史和名字,为圆形粮仓,很像之前造访的阜阳中国粮仓博物馆。
一看广场上的宣传画,“吴娄气象:嘉昆太碑刻拓片展”,我就知道此行的时间一定不会短,除瓷器外,我对金石也保有极大的兴致。
太仓博物馆(以下简称“仓博”,我自己编的,不是官方名称。因为“太博”太多,如太湖博物馆,安徽太湖县博物馆、太和县博物馆,河南太康县博物馆,陕西太白县博物馆等,在我整理的文物列表中容易混淆)已经取消预约制,很方便。不过作为国二馆,连安检都取消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我简单看了下导引图,决定避开人流,从四楼往下看。这里就不得不吐槽仓博的动线设计了:完全没有条理可言,电梯出来没有导引示意图,见到很多游客都一脸茫然四处张望;每一层的步梯都开在2-3展厅之间,如果要从1号厅开始,就必须绕一大圈(还不能反向走),参观结束后照例步行大半圈下楼;至于这个标着4层临展厅(4)入口的,进去后发现是厕所……
四楼红色展不感兴趣,一扫而过。直奔三楼的拓片馆,三楼是全馆精华所在,汇集了重要临展、馆藏文物陈列和大元瓷仓展。
嘉定、昆山、太仓三处地域毗连,历史文化同气连枝。南梁大同二年,改娄县县,三地相循继属;南宋嘉定十年,分平江府昆山县东部五乡,肇创嘉定;明弘治十年,太仓以卫成州。三地同属吴中文化圈,所以对于今年8月先后打卡嘉定和松江府的我来说,观感上有极大的相近之处。例如一出场就是南宋绍定二年的《嘉定县学之记》。
又见赵孟頫的字,此行可谓汗牛充栋。有一块元延佑六年的《大报国圆通寺之记碑》拓片(碑已佚),在文末刻有“嘉庆癸酉重九里人盛薰”的评鉴文字“在文敏石刻中为最”。
这块元至顺三年的《嘉定州重建庙学记》很有意思,智玉成撰(大名府人)、朱炎书(吴郡人)、潘诩篆额(著名的《金石例》作者潘昂霄之子),这些都稀松常见。但碑上还留下了“上高匠作头吴文贵,芦茅匠张明,泥水作头陈贵男,定一锯匠顾文显,木匠作头周锦、陆文虎造,金乡杜安刊”铭文。这在嘉定历代碑刻中属孤例,这种质量追溯体制也体现了嘉定孔庙重建主事者对质量的重视。
此外还分别见到了《太仓州重建海宁寺记》和《重修杨墓庙记》,由于此行没有自驾加之行程紧凑,只好舍弃偏远的海宁禅寺和杨将军墓。
要论太仓历史上对当今影响最大的家族,非明代首辅王锡爵及王家子孙莫属(后文在王锡爵故居中会详述)。这块字画俱佳的碑就是清晚期钱宝琛以王锡爵之孙王时敏的“一只寿鹤舞”所作的《鹤梅仙影记》,邑人钱溥作“瘦鹤图”。
又是赵孟頫的元皇庆元年《送友人李愿归盘谷序》,由其门生、元人顾信所刻。顾信在吴中一代留下的印记也不少。
元至正十八年倪瓒刻的“金粟道人小像石刻”。历代都有金粟道人的名号,但最响亮的莫过于元代的顾瑛,又作顾阿瑛。他与倪云林(倪瓒)、曹梦炎并称江南三大巨富,他的玉山草堂成为江南园林典范,他的玉山雅集虽不及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雅集、王勃一战成名的滕王阁雅集相比,却也足以比肩西晋石崇的金谷园雅集、北宋李公麟的西园雅集,成为江南名噪一时的文坛东道主。可惜好景不长,元末各地纷乱,他落发为僧,从此潜心修行。“元四家”之一倪瓒的成就,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至于曹梦炎,史载仅因捐粮,换得个浙东道宣慰副使的遥领虚职,便再无下文。这大概就是文化的魅力、“三立”的重要意义吧。
著名的《枯树赋》,一大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北周庾信文,唐褚遂良书,北宋晁补之、南宋刘辰翁跋尾,明代王世贞据其所藏唐人双钩本摩刻。
这几件拓本卷堪称是仓博最有乐趣的藏品了,明神宗赐时任首辅王锡爵手谕的石刻拓本。原文见载于《万历起居注》,可以跟实物映证。王锡爵去世后,其孙王时敏在特祠内建“御书楼”以安放手谕。内容多是与王锡爵论皇太子册立之事。万历皇帝迟迟不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也不令其“出阁读书”(变相封皇太子),因为他完全不爱朱常洛(后来的光宗)的母亲王氏宫女。他最喜欢郑贵妃生的三子朱常洵(后来被李自成杀掉的那位倒霉蛋)。加上又想借立储之事挑战一下相权,就开始了拉锯战。
一开始还客客气气:王首辅你为国操劳,你的苦心我能体会,让我再想想啊……几番来回后,开始震怒:你们有完没完,就知道用旧制来约束我,我生气了,但不跟你们计较……再几个来回后,开始耍赖:知道了知道了,不要烦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于是通篇都是“朕知道了”,气急败坏还漏写了字)。天子也是凡人呐。
这块清代出土的“唐故京兆宋府君墓志”的墓志盖是嘉定现存最早的碑刻。
这块是元至正二十二年由元代文豪杨维桢、书法大家褚奂(《题张渥绘九歌图》)书丹的《刘过墓表》。刘过的生平可能熟悉的人不多,但他的诗句每个中国人都知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前几日看蒙曼老师在游黄河碛口的视频中,还反复吟诵这句诗,一下子万千思绪涌起。
“吴娄气象:嘉昆太碑刻拓片展”还有其他很多珍品碑拓,如吴宽法帖、钱大昕墓志、朱子家训等,行走其中,与七八百年间的古人神交,是种精神状态极放松、又极奔放的体验。临展到11月3日结束,目前还有时间窗口。
大元瓷仓展厅重点展出太仓作为元代水运枢纽所保留下来的精品瓷器。
釉色肥润的南宋龙泉窑盖罐,粉青的发色极正。
相形之下,这件越窑系的青釉粉盒虽然器型饱满、子母扣也工整,但釉面失光。
仓博瓷器展品选取了每个品种有代表性的典型器,例如这件卵白釉月影梅纹罐,也是元代常见的纹饰。
龙泉的刻花一点也不逊色于耀州,只是风格不同,少了刀刀见泥的凌厉。
仓博对器物没有作更细的断代,多以明、清表示。这套五只青花盖罐看空白期,土沁比较厉害。
Blanc De Chine,中国白德化窑登场,仿犀角杯也是明代德化窑常见器型。
明晚期小号的回青釉盘口梅瓶。明代中期在明初的苏麻离青料用完后,开始寻求替代品,例如国产的平等青(陂塘青)或者更差一些、需要掺着使用的石子青等,这时进口的回回青(回青、佛头青)在明中晚期开始盛行,发色沉稳、青中带紫;等回青用罄后,找到了鲜亮的浙料、珠明料,就有了转变期的靓丽发色和墨分五色。明代青花中,回青的青花纹饰器物常见,但像这件通体施回青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明代宣德时开始烧蓝釉器,而回青釉作为一种稀少的品种,多用于祭器(不确定与祭蓝釉之间的关联)。另外,我记得故宫博物院的书里说回青釉创烧于嘉靖,但太仓博物馆认为创烧于更早的正德,不知依据在哪?
虎枕是金元时期瓷枕的最爱器型,虎虎生威。明代的气势就差很多,清代的基本像卡通化了,像猫(如桐城文物陈列所那件)。
又有一个槽点,仓博的文字错误还是很多。例如这件青花开光花卉纹盘,你来个famille是几个意思?瓷器里只有famille verte五彩,famille rose粉彩这些。类似的错误比比皆是,甚至连太仓火车站里的全国百强经济百强县的COUNTRY都拼错成COUTRY,作为一个外向型经济、以外资企业为主力的城市来说实属不该。
这件祭红七寸盘,发色沉稳,积釉处浓厚如血,从名称(七寸盘)来看应该是康熙晚期的官窑甚至御窑产物。清初景德镇一直致力于恢复明代铜红釉的风采,但因为工艺不够稳定以及国外审美的介入,有了豇豆红之类的斑驳品种。到了康熙晚期,督陶官郎廷极终于恢复了均色的红釉。到了后期,特别是咸丰朝连御窑厂都被太平天国摧毁之后,红釉就从传统高温铜红改成低温胭脂红釉(金红),老古玩行里的人称为“芸豆红”。再往后更不堪,连老佛爷的储秀宫要霁红盘碗都干不了,工匠和彩料都没了,光绪二十九年烧造清单上用“彩红龙七寸盘”代替了奔红七寸盘(胭脂红轴七寸盘)。
混杂了些明清玉作,“龙首玉带钩”不如叫苍龙教子玉带钩,常见的吉祥纹样。
这件应该算镇馆之宝了吧,永乐青花缠枝花卉纹葵口盘,尺度很大。
这件器型有些意思,崇祯青花折桂图纹饰罐,有些像一个束腰的莲子罐,铭牌上英文很偷懒“带中国吉祥纹饰的青花罐”,正确的应该是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Vase with Pattern of Picking an Osmanthus Branch (Success in Imperial Examination)。
这一组清雍正粉彩五腰套杯也很珍贵,马蹄杯样式,胎很薄且白,器型规整、色泽清雅。特意蹲下来拍了底。仓博的瓷器能放一面镜子让看底的很少,观展中要不断起身蹲下,挺累人。
这对雍正青花凤纹盘,有些铁线描的味道了。瓷器馆的精品令人满意。
太仓的历史高光时刻在元明清三代,从青铜展厅就反映得很明显,除了一件商代铜戈之外,就大部分是元代之后的铜器了。Refuse-vessel什么鬼?大拍图册里是Spitting Jar(渣斗的别名唾壶)。
铜戈是青铜展厅的镇厅之宝了,銎内式戈,无胡,援面及刃均较薄。后端的兽形纹饰,我第一个反应像极了山西省博物院那件一级文物“商代兽形觥”!
大元瓷仓展厅,再现了元代海上漕运和开放的外贸政策带来的繁荣,当时太仓番商云集,被誉为“六国码头”。展品以龙泉窑民窑器为主。
元代有前后两个相同的至元年号,分别是元世祖忽必烈和元惠宗妥懽帖睦尔,后者称“后至元”。
这一组陈展方式要点赞,把龙泉窑的常见釉色一一呈现,如粉青、梅子青、豆青、淡蓝,欠烧导致的另类审美“黄龙泉”、炒米、蟹壳青等。
龙泉窑的各类纹饰集中展现,如龙纹。
此外还展出大量带文字的瓷片,生动再现了当年“天下第一码头”的熙攘和世俗。例如“天下太平”“和合利市”“仁”“正宝”以及八思巴文等,不一一枚举。
元瓷自然少不了元青花和釉里红,哪怕只有残器,大元粗犷的审美扑面而来。
除了龙泉窑主力外,也有少量金华铁店窑、晋江磁灶窑、南平茶洋窑、莆田庄边窑、高丽青瓷等,见证了七百年前的繁华商贸和文化交流。
其中的铁店窑器物,例如最右侧的小碗,如果不标注的话,这种蓝中泛红的乳浊釉很容易被当成钧窑。其实这就是古时南北工匠交流的最好佐证,北方的钧窑系产品同样在南方大放异彩,浙江的铁店窑甚至远至广东的石湾窑,都以仿钧釉出名。
个人感受,“大元瓷仓”展厅是整个仓博中构思最精妙、陈展水平最高的一处,有鹤立鸡群之感,也值得我花去最多的笔墨。
二楼的太仓历史文化陈展(仓、港、文)与其他展厅有不少雷同之处,器物也相对不那么丰富,战汉时期的几乎一笔带过。其实也不难理解,汉代此地称为娄县。“太仓”在当时专指京师储存谷物的大粮仓,负责人叫太仓令(例如著名的“缇萦救父”里,小缇萦的父亲淳于意就是太仓令),隶属大司农。而根据不久前去的嘉定博物馆,古时有疁城、疁门,娄疁相通,新莽改为娄县。没有刻意去考证,朴学太耗时间了。
陈展也较为随意,时间线不算太明显。
一口青石古井被移入馆中,还配了些背景装饰。可贵的是,井身的募资建造字迹依然清晰,“元丰五年岁次壬戌二月十日”,时间指向北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
“壬戌”!!这一年发生的其他大事,我记不清了,需要检索史料才能串联起宋军在鄜延路永乐城惨败给西夏铁骑、沈括智取葭芦城、广西安化蛮的蒙全圣叛乱被和斌(原狄青部下)平定等等。然而唯有一个名字,会在第一时间光芒四射地跃入我的脑海:苏轼。这一年,他的文才登峰造极,于秋冬两季先后挥毫写下两首《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得益于今年上半年海南省博的“千古风流 不老东坡”大展。
馆内展出朱清、张瑄的图像,正是这二人开创了元代的海运,造就了太仓自元代开始的繁华。元初北方经济凋敝(这也呼应了前文钧瓷的北废南兴),元政府加大了南粮北调力度,海运由此兴盛。
这只坛盏的身份非同一般,“金箓大醮坛用”属明世宗嘉靖皇帝专有,例如文震亨《长物志》就有记载:“世庙有坛盏,中有‘茶’‘汤’‘果’‘酒’,后有‘金箓大醮坛用’等字者亦佳。”可惜博物馆并未标明,几乎没有游客会留意。
这也是近年来博物馆比较普遍的做法,恢复旧时商行风貌。
有一些小型墓的随葬冥器陈展,例如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王忬,这枚金戒指的中心是为可正反翻转的圆形活络,分别阳刻“忍”“耐”二字,体现了他生前的为官心得。王忬,王世贞、王世懋的父亲,有太多的故事可说,但仓博又一次语焉不详,没能传递文物背后更丰富的信息。他一生起起伏伏,抗击倭寇王直的主力、启用参将俞大猷,但在守宣大、抵御北元中体现出文官的大规模兵团作战水平业余,所部经常失事,《明史》记载“边备甚疏”,最终铸成大错,被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率领的北虏破潘家口,剽掠遵化、滦河以西,京师大震。王忬被御史弹劾下狱,加之与严嵩有过节,世宗原本只责其停俸反省,最终改为斩刑。严嵩在后来的史书中成为脸谱化的奸臣代表,其功绩几乎无人提起,跟这段历史有很大关系(王世贞对于官修《明史》中人物传记的影响之大,就不赘述了)。
重要的文物太仓卫右千户所管军铜印,典型的“九叠篆”,成化年间器物。
魁星点斗、文峰昌运,太仓在明清两朝人才辈出,例如首辅王锡爵就曾连中会元和榜眼,三位状元分别是弘治朝的毛澄、乾隆朝的毕沅(文物保护立碑狂人)、道光朝的陆增祥。
中庭放置着太仓出土的元代沉船复制模型,聚集着大量孩童,喧嚣中不得不撤离。全程耗时3.5小时,很尽兴。太仓博物馆从馆藏展品的分量来看,完全配得上国家二级馆的名号。但考虑到苏州除了苏博外,已经另有三家国一馆,分别是常熟博物馆、吴中博物馆、苏州丝绸博物馆,太仓博物馆在陈展细节方面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表针已经指向下午4:30,此时进任何室内场馆都不大可能了,只能借着天光去探访户外的古迹。先坐车直奔客运站附近的三里庙,也是城隍庙。实地查看,已是铁将军把门,只拍下夕阳西下时的硬山红墙。
接下来的景点颇为密集,此时惊喜地发现路边的共享单车。太仓虽然没有滴滴青桔、美团之类的单车,但也有“娄e行”公交系统,单车很新,首小时免费,接下来也不过1小时1元。唯一不便是必须要到指定借还车地点,不能像常规共享单车那样随借随还。
向西骑过湿地公园,远眺河畔的中华诸圣天主堂。
向南走小路进入净水公园,一处静谧的亲水公园,金色的阳光更渲染了秋色。在人潮涌动的国庆长假,这里除了少数钓者,就看不到游客了,难得的清净。
公园内矗立着古塘街清真寺,太仓从历史上就是八方宗教糅杂的场所,此行佛道释伊各类宗教建筑俯拾皆是。
路过卖秧桥,最早建于元至元年间,唤作“鼓楼桥”,太仓鼓楼现已不存。清同光年间,因当地居民在此贩卖羊,得名“卖羊桥”。民国时为木桥。在特殊年代更名为“反修桥”。目前完全是复修的钢筋水泥了。
桥东侧小花园中,有个碑亭。石碑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被发现,是“戚继光李时珍蒞太上岸处”。我坐在碑亭中歇脚,眯着眼望着夕阳余晖,似乎见到400多年前戚继光和李时珍在此上岸,前者身姿雄健、后者老朽佝偻,都前去拜访王世贞。戚元敬与王元美寒暄后,想必会谈起他父亲之死,唏嘘不已,却不料一转身被王忬的儿子描绘成了贪腐将军;古稀之年的李时珍为了能出版《本草纲目》,数次造访王世贞,最终得到了“实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箓,臣民之重宝”的序文,如获至宝。
继续向东骑行,抵达太仓五座元代石桥之一的州桥,均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保。三孔石桥横跨致和塘,始建于元天历二年,这一年发生了对蒙元一朝影响深远的“天历之变”。桥身保存完好,见证了元代漕运的盛况。但桥身两侧植被繁茂,遮挡镜头,不容易窥得全貌。
太仓街边的小公园也整葺得很风雅(骑着车随拍的,手抖了......)。
新华东路路口,遇见了清雍正四年的“镇洋县界碑”。太仓于前一年从州升为直隶州,并析地置镇洋县,州县同城而治。当时直隶州领镇洋、崇明、嘉定、宝山四县,所以这四处至今还有很近似的地缘气质
界碑东侧,马路对面是另一座元代周泾桥,建于元至顺元年,同为三孔石桥。虽有大面积修缮痕迹,但部分元代石构依然完好,桥心石有“海门第一桥”字样。
此时天色已暗,匆匆在街边吃完晚饭,前往南园夜游。南园是明代首辅王锡爵处理政务和游玩的花园,占地三十余亩,毁于历次兵燹和运动,上世纪末重修,目前白天不收门票,夜游¥100。晚间大约每隔20-30分钟,会凑齐一拨儿游客,由景区导游统一带领游园,欣赏四场简短的实景演出,分别是鹤梅仙舞、昆曲“十五贯”、九曲桥下的孤舟笛声、寒碧舫水榭的“牡丹亭”;除固定线路外,还有大还阁内的古琴“良宵引”、秀雪堂评弹等,体现古时显宦豪门的奢靡夜生活。
夜晚的南园在各色灯带装点下流光溢彩,亭台水榭倒映在盈盈的水波中,古建与暮色相得益彰。
鹤梅仙舞的舞者带着仙气儿,身后的白色幕布上,时而枯枝逢春、蜂蝶翩跹,时而落英缤纷、断红残绿,道不尽的风雅。
昆曲十五贯的两位年轻演员,全凭一副肉嗓子,尤其是娄阿鼠,字正腔圆、声线清亮有穿透力,引得台下纷纷叫好。
其他的表演也各有特色。游毕回魂,恍如游园惊梦,阅不完的千古风流。脑子里却久久萦绕宋人的《瑞鹤仙》“想荣华秉烛当风,富贵似汤浇雪”。
太仓真是处处惊喜的宝藏小城,南园完好地保留了江南园林的建制和风情,夜游的体验感甚至超出了我之前造访的苏州网师园夜游和绍兴沈园夜游。如果再来些互动游戏,像投壶、飞花令、君子六艺之类的就更完美了。而且在十一长假,每个批次的游客不过二十来人,舒适度极高。
出园打车奔赴罗腾堡德国风情街,一场由古至今、从中国到西方的穿越。
复刻还原度还是相当高的,街区不大,整齐地排列着德式外观的建筑物,核心是一家带钟楼高星级酒店。干净的小广场上,孩童们在音乐喷泉中穿梭打闹。周围遍布啤酒屋、德式面包房、香肠店、咖啡馆等,河边也有灯光点缀,映衬着金碧辉煌的大桥,观感极佳。
小广场延伸出的街道上,有一家拜仁慕尼黑的荣誉纪念馆,倒是很适合喜欢德甲的球迷。
感觉圣诞节可以再来一趟,应该会有别致的节日装点。
不过罗腾堡德国风情街上除了西餐,没有特别烟火气的中式夜宵。前往南洋广场夜市,商场周围摊位林立、人声鼎沸,红火的夜间经济。
原本计划当地搭乘最晚一班火车返沪,但太仓景点之丰富出乎意料,逛完夜市已近10点,还有相当数量的重点文保单位没有造访,只好临时选择逗留一晚。打开同程APP,选了好评居首的如家睿柏云,安静清洁,距离第二天的弇山园步行只需5分钟。国庆节不涨价,一百出头的酒店早餐相当良心了,主食炒菜小菜煎蛋现磨咖啡一应俱全。(待续)